“咱们那儿冷不冷？”我一边吃饭一边和父亲视频聊天。

“昨天下了一夜雨。不暖和！”父亲当时正在梁上放羊。

“我们这儿今儿个正经不冷，就是风大。”“嗯，我看天气预报，你们哪儿今天最高气温零上二十度。”

……

每一次和父亲聊天，只要是问询起天气，他总是能精准地报出我们姐弟所在地方的天气情况，无论我们在哪儿。

父亲开始密切关注天气预报，是从我上大学开始的。那时候信息不够发达，对于生活在黄土高原偏僻山村里的父亲来说，要想知道几千里外的桂林市的天气预报，唯一的办法就是每天晚上七点半中央一套新闻联播后的全国天气预报。桂林不是一个省会城市，没有播音员的播报。但是作为全国重要的旅游城市，它的天气情况也会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天气预报的结尾部分。父亲一年四季都辛劳忙碌，所以总是需要看着时间、掐着点儿收看桂林的阴晴变化。关注天气预报成了他的习惯，甚至我放寒暑假回家了，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关注天气预报中的桂林内容。他不知道桂林是一个有着怎样气候特点和地理形势的城市，他只知道他的闺女在哪儿上大学。看着他倚靠在炕沿边，严肃地盯着电视屏幕的庄重神情，我读懂了父亲粗犷的外表下一颗柔软慈爱的心。

大学毕业后，我随宋先生去了山西河津市，那是山西南部运城市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地级市，别说中央一台的天气预报不可能有它的名字，就是山西省电视台的天气预报也不包括河津。后来，我又到河津下面的万荣县工作。对于父亲来说，了解女儿所在地的天气预报就更加困难了。可是，万水千山又如何能挡住一个父亲对儿女的牵挂与惦念。

父亲有他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关注距离河津最近的城市运城的天气预报。我在山西待了三年，父亲就执着地关注了三年运城的天气预报。

一定没有人知道，山西电视台天气预报收视率的增长也曾有一位农民的贡献。那是父亲的目光在跟随儿女流浪。

彼时，小弟也开始了他辗转全国各地的剧组摄影工作。有时候是北京、上海、杭州、海口，也有时候是宁波、厦门、大理、三亚，由此，父亲的天气预报也就在晚间新闻和午间新闻、中央台和地方台之间来回切换。无论是春种秋收还是夏锄冬藏，父亲也总是能在繁重的劳动间隙关注一个又一个陌生城市的天气预报。

那是父亲无需用语言表达，就足以让儿女泪满衣襟的深沉父爱，那也是一个朴素的农民父亲写给儿女最深情的散文诗。

自从老家有了网，我就经常和父母视频聊天。去年，小弟又给父亲改了个流量无限用的手机套餐，这样我们就随时可以和父母通话。

昨天中午，早下班半小时，我炖了鸡块，焖了米饭。看着餐桌上鲜香嫩滑、馨香四溢的黄焖鸡米饭，心满意足，盘腿坐在餐椅上，就像坐在老家的炕头上，顿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视频接通，手机屏幕上是父亲沧桑、黝黑的脸庞。

他说早饭在家吃过了，午饭要到晚上七点多和晚饭一起吃。有些什么东西哽在喉间，让我鼻子发酸，眼眶就湿了。

父亲五十七岁了，半生匍匐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岔岔、梁梁峁峁间，他没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亦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半生以来，他的世界就是稻粱菽麦黍稷、马牛羊鸡犬豕。如今，他依然养着四十多只羊，种着一百来亩旱地。

透过手机屏幕，我看到父亲身后的天空湛蓝如洗，顿时感觉原本高大魁梧的父亲，在那辽远的苍穹下是那样单薄和渺小。

我不知道老家的天气预报，也很少关注，听着手机那边呼呼的风声，我感觉应该挺冷。

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不暖和。

北方的大地，有时即使是草青树绿了，依然会有春寒料峭的冷意。这变化无常的天气，总是给辛劳的农人们增加一层风霜。

我从父亲的世界走来，怎会不知生活的严峻。

父亲没有说冷，只是因为他关注的是儿女世界里的阴晴雨雪、风霜变化。

我面前的餐桌上黄澄澄的鸡块冒着热气、飘着香气。那是父母亲去年喂的鸡。他俩每年都会喂几十只鸡，很少自己吃，也从来都不卖。所有能宰的都收拾好给孩子们拿走……

挂断和父亲的聊天，在晶莹的泪光中，我想起那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